★七骨

各种吸译哥芜湖~

【小何中心】沽宁旧事

  一个未亡人回忆的一生

  

  有私设文笔差预警,小何太好哭了之前想写一直也没敢写,怕写不出来,其实还是没写好,大家凑合吃口饭吧。

  除了官配没cp,非要说的话可能有一丁点可以忽略不计的龙何。

  

  

  

  

  以下正文

  

  

  

  

  

  

  

  

  沽宁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唇齿间读出来就会让人想到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江南小镇,如同古旧画卷里描写的那样春色烂漫。

  

  何莫修这个人吧,看起来文文弱弱,心里又总是带着不符合世界的天真与希望。

  

  见到沽宁的第一眼他就爱上了这个水墨画一般的水岸小镇,他爱这座小镇迸发的热情,爱这座小镇奔涌的活力。他爱这座小镇生养出的那个女孩,她是那么的光彩夺目,光是看着她的笑容何莫修就能感受到他最爱的阳光与空气。

 

      可就在某一天,画卷被战火燎成灰烬,春色被枪炮付之一炬,斜风细雨变成了枪林弹雨。侵略者用一双巨大的手,将画卷撕裂,沽宁就像一位无力的女子一般陷入了战乱的波澜。

  

  他为了他爱的女孩留在沽宁,他总是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他洋洋洒洒写出一篇篇文章,那上面记录了他所看见的沽宁,他天真的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看见这座美丽的小镇,认识到它的美好。可炮火连天的战争下需要枪炮,需要火药子弹,需要很多的人命,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的,就是独独不需要他可笑的天真。于是他只能把自己缩回去,眼睁睁看着原本美好的世界变成这个残破的碎片。何莫修有时觉得自己就像废墟上凭空安置的一只花瓶,哪怕心中有着无数的花朵美景,却仍然易碎并毫无用处。

  

  后来他想干脆放弃吧,回到美国去吧。他的一肚子学问似乎在这里丝毫派不上用场,反而引来一堆人争着抢着要抓他,把他按在实验室里去做他一辈子也不想去做的那件事。他在这里找不到自己的家,水雾缭绕的沽宁里所有人都和他隔着一层透明的膜,看起来一碰就破,却没人来碰。

  

  他爱的女孩也不爱他,高昕,这个女孩可爱又坚强,像一株向日葵一样富有蓬勃的朝气,可她从来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或者他的有感而发。因为她心里很小,小到装下那位霸道的英雄后就再也装不下一个小何了。  

  

  霸道的英雄是条好汉子。他粗犷,他不拘小节,他手上两道风脚上两道风,他的小腿是何莫修见过最具有力量的象征。很久的以后何莫修想起英雄来脑海里总会先浮现出一个毛愣愣的刺头脑袋,横眉瞪眼对他挥手的景象来。

  

  四道风自认是个顶天立地的老大,自己这帮生死共命的兄弟里军师欧阳不用说,很多时候虽然烦人了点但真的有用。龙乌鸦嘛,就更烦人啦。操着一嘴的丧气乌鸦话天天总是要指手画脚的,动不动就要替他来操练操练自己的手下,天知道自己这帮兄弟有多烦他。

  

  就是这个废物鸡…这家伙他还真不是那么好说。打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知道自己绝对摊上了个大麻烦。这个大麻烦在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感情的时候就开始抢占高昕的注意与视线,不管是故意或是偶然。大麻烦手无缚鸡之力却总是满口胡言乱语,没错,他就是觉得废物鸡天天的奇思妙想研究这个研究那个的空话都是胡言乱语。那些对他们有什么用?哪怕欧阳说过小何的用处在更大的地方他也表示不以为然,说破了天对他们现在不也照样屁用没有?

  

  太过的学识在不恰当的地方会被当成是一种另类的迂腐。

  

  何莫修最开始总是操着一嘴洋不洋土不土的怪异话,讲起来跟小日本有的一拼。但他又不是那些该死的小日本,所以四道风让他屈居第二,称其为何二鬼子。可二鬼子太废物,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连个小鸡仔都不如,所以他就这样又多了个废物鸡的称呼。

  

  废物鸡的脑子不知道塞满了什么,他好像总有一肚子绕来绕去的话来跟你讲道理,还要用他那满是热忱的眼神直直的注视你,如果你不去理会他就会换成失望的眼神,然后你就会感觉自己犯了很大的错一样。可四道风是谁?他自己就是道理,所以他才不去听废物鸡的胡言乱语,最为快捷也是他最常用来堵住鸡嘴的办法就是挥挥拳头。通常只要吓唬吓唬他就会缩回自己的角落不再出声,但总有些时候他也会梗着脖子,扬着脑子坚持自己的想法。说实话,看着这人害怕的直往别人身后缩但又非要露着个脑袋表示自己的坚持时四道风真是好气又好笑。他都觉得跟这么个废物动手真对不起他四道风的名号!

  

  他们被鬼子压上车时废物鸡竟然还晕车了!他知道这人有多弱,但也真没想到会这么垃圾,眼瞅着他努力往回憋着吐意时四道风觉得自己都要吐了。

  

  果然,在车子又驶过一个大坑时废物鸡还是没忍住一个猛翻身冲着车外吐了。好巧不巧四道风正坐在车沿,废物鸡一翻身正好扑到他身上,把四道风都撞的一歪。差点就动手揍人了,但他还是忍住了。毕竟他讲江湖道义,对着这么个干啥啥不行的废物动手实在是太有失身份了。

  

  而且反正人都要走了,以后怕是也见不到了吧。四道风一边替人拍背一边想。

  

  何莫修曾经真的有那么一次,差一点,就差一点就离开这里了。他差一点就离开沽宁,离开中国,离开身边好不容易找到的家。

  

  在那之前,天真的小何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明明这么美好的世界会有那么多人偏要毁掉它?总是有人想要挑起战争的烟火来。他留在沽宁三年,也过了三次新年。小何很喜欢过年时的烟花与爆竹,他知道那是幸福的代表,只不过后来他就不再喜欢了,因为它们总是有着与枪炮如出一辙的火药硝烟味。

  

  在车里欧阳为了安慰他让他说说自己喜欢的事,于是他想起来自己的初衷。花朵很美丽,阳光很明媚,那么是什么让花朵如此美丽让阳光如此明媚呢?他实在是太想知道这一切了,他希望能搞懂这些来让世界变的更好,可何莫修万万没想到的是有很多人说他的兴趣很有用,所以在他自己都还没搞懂时就变成了别人眼中炙手可热的工具。

  

  于是他逃跑,他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然后他被发现,被追赶,他就继续逃跑,重复着这样的生活。他找不到自己回去的地方,找不到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科学家的严谨已经刻在他的骨子上,他不会说死爆炸成功的可能性但他知道自己的办法是可行的,所以爆炸响起时他早早把自己牢牢缩在一个四处漏风的大筐里。他看见欧阳被爆炸的冲击力掀倒在他身旁对他露出一个赞扬的笑,那是三年来何莫修第一次感觉到被承认的快乐,就像兴奋剂一样打在他的心上,他可以为了这份认同去做任何事!

  

  欧阳看着他并给手枪上膛时他崩溃了。

  

  覆满尘埃的小屋被延绵不断的战火腐蚀的只剩摇摇欲坠的木板,外面的枪炮声明明还在震耳欲聋的响,可屋内的气氛却好像停滞一般,所有声音都远去了。暖洋洋的光线透过缝隙照在何莫修的身上,他的心冰冷异常。

  

  何莫修不是傻子,他能读懂欧阳那沉静眼神的含义。他抱紧自己把脑袋埋在手心里好像这样就能逃避现实一样,可他终究知道这不可能。于是他把自己从自己的束缚中解放,胡乱的摆手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脑子嗡嗡作响,只是不知是枪炮炸的还是因为对死亡的惧怕。人体的肾上腺素促使他要在临死前留下点什么,所以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话,不管欧阳听没听懂。他还是爱着这个美好的世界的,哪怕世界对他不算美好。

  

  后来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冲劲过头后记忆里的画面和声音都成为一片空白,只有手里冰冷的铁器提醒他这都是真的。

  

  但他还是没能拿好这把枪。

  

  他想自己可能真的要走了,因为他实在是不适合在这片残酷的土地生活下去。

  

  海边的风浪很大,害羞的夫人已经在海下等着他。黄沙带着海腥味从他指缝间落下,从此沽宁的海边添了新的坟墓。  

    

  他告诉自己要回美国去,美国有热气腾腾的食物,有衣冠楚楚的西装与皮鞋,还有摩登的流光溢彩纸醉金迷。

  

  那里是他的家,又不是他的家。

  

  欧阳说,如果他回到那边还想着这边的事,那他就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何莫修放不下,放不下眼前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与这座充满感情的小镇。所以最后他选择了留下,留在这里吧,一身海水鱼腥的何莫修快乐的淌在水里。他对欧阳他们喊,对害羞的夫人喊,他对不知道是谁的人喊,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心呐喊,留在这里吧!留在自己找到的家!

  

  一直以来的隔膜被人撕破,他就这样狼狈的,带着满身的海腥味被人拖上岸留在了这座潮湿的江南小镇

  。

  何莫修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家。

  

  

  

  四年的时间会让一群朝夕相处的人变的更为亲近,大家会更加了解彼此,吵架与斗嘴在所难免,但争论过后仍然会在一起。

  

  何莫修,莫修,他能修理一切东西。起码在目前他们拥有的所有物品里没有他不能修好的。四年来他为这群人修理了很多,他把电台改造成移动式,还添加了能探测鬼子所在的天线,他好像有一双神奇的手,触碰过的东西都会变的更加完美。

  

  他还有一颗善于表达热情的心,除了修理生活中损坏的东西他更喜欢为大家贫瘠的日常增添更多乐趣。

  

  送给两位女孩子的香皂,至今四道风他们都不知道何莫修到底怎么从一堆做炸药的材料中弄出来的这玩意。小何喜欢高昕这谁都知道,但他也从不会忘记另一个女孩,只有在何莫修旁边唐真才会简短的找回一切还未发生时的少女记忆,虽然她并不愿回想起来。她怕自己会变的软弱,变成那个眼看着父亲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的女孩,但她仍然会在无人的夜晚,偶尔短暂的放下机枪小心翼翼的嗅上一点点难得的香味。

  

  他还为欧阳与思枫的新房造了一扇门板,对此欧阳明确表示了感谢。虽然他总会打趣的问一句这是把他之前新房炸了的赔礼吗。不过小何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那场乌龙爆炸,那他可能早被四道风拿去换那一吨的武器与药品啦!当然这件事四道风才不会告诉他呢。

  

  还有六品的床,六品是个大块头,而他们所拥有的床不过是几块破烂木板。沽宁打了这么多年,紧张的情况下大家更多时候都是席地而睡,所以也就导致了难得拥有床的时候就有那么几个人不适应了。六品就是其中之一,夜里翻身不止一次把自己翻到地上,终于在一次噩梦惊醒时他把床彻底压塌了。可怜那几块板子也算是经历太多折磨总算是解脱了,就是苦了六品又回到席地而卧的状态了。所以何莫修就为他重新打了张床,这张床又宽又厚,几乎可以躺下四个小何还不觉得挤,这下六品就怎么也不会翻身到地上啦。看见这件特别的礼物时六品一把抱起小何狠狠地转了好几大圈,差点把他又转吐了。

  

  六品的噩梦是窦村,黑夜的梦里总是会看见母亲站在窦村村口远远的对他招手,然后与窦村一起被大火燃尽。于是他把所有对母亲的爱都献给了龙妈妈。不得不说在一帮大男人里能有一位慈祥却还带点唠叨总是要嘱咐你吃饭添衣的母亲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而母亲平常最大的困扰便是要拿什么来喂饱这群大小伙子。沽宁多雨,雨水总是要漫进厨房,经常把龙妈妈的地盘淹个透,惹得她总要唠叨怎么给大家做饭之类的话。所以何莫修专门为她在厨房修了一道排水渠,从此龙妈妈的烦恼便少了一半,唠叨也随之少了一半。

  

  母亲的烦恼总是离不开孩子,龙妈妈的另一半唠叨几乎都给了她的儿子。

  

  龙文章自认不孝,他做不到像六品那样毫无保留的给妈妈所有的爱,他甚至不敢仔细的看着妈妈好好和她说说话。母亲的一句句脏仔总是让他觉得难为情,所以在之后的某一天,他在几米之外看着母亲颤颤巍巍立于门口的身影却无法相见时,他觉得这是自己的报应。

  

  但那是之后,谁又能知道以后的事情呢?现在的龙文章是只乌鸦,每天都在呱呱的永远说不出好话。用锋利的语言尖锐的言词来攻击一切他觉得具有威胁的人,于是换来的也是这些。他在沽宁丢了些东西,他就要在沽宁把它找回来。可七年的等候几乎要磨平他所有的希望,面对其它人的嘲讽他选择把仅剩的幻想藏在心中,不去动它,只是一但有了一点点苗头他总会迫不及待的刺破伪装展露出来,这是他怎么也藏不住的骄傲。

  

  小何大概是唯一能理解他的人,他们两个那么的不同,却又那么的相同。第一次见面龙乌鸦说何莫修是个空心大少,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龙乌鸦都觉得他是个满脑子草包想法却什么也实现不了的绣花枕头。后来他发现他错了,何莫修就是个瞎捣乱的——在试了被小何改过的枪后晕头晕脑的他只剩这一个想法。

  

  甭管小何用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说的什么天花乱坠,什么蔡司镜什么高端原理,龙乌鸦就是想打人。所以去他的相同的人吧,他跟这个乱改他枪的大枕头绝不可能是相同的人!

  

    后来的日子不算长,龙乌鸦到死也没有扔掉这把枪。

  

  小何做了很多有用的东西,但他有一件失败品,差点造成了让他悔恨一辈子的事。

  

  一件科学发明往往要伴随无数次的实验才能投入使用,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条件。事实上这件匆匆忙忙自制出来如棉袄一般的防弹衣本是为了他自己做的,结果,因为他的勇气——不知该不该夸赞的勇气,他把这件衣服套在了欧阳身上。

  

  四道风愤怒的一拳袭来时他还没搞清楚状况,颤悠悠的站起来却晕了自己的血又直直倒下,还是四道风一路骂着把他扛了回去。醒来后才得知子弹被衣服裹住卡在了欧阳的胸腔里,看着欧阳自己虚弱的面色如纸却还要安慰他,何莫修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几下,难过的眼泪掉个不停。

  

  他不是医生,但他想为欧阳做点什么,他决定去找最好的药。说实话一个人拉着车跑到小巷里又一个人带着全套设备发完电报时他都怕的要死,总觉得下一秒鬼子就会出现在巷口把他抓起来。万幸他成功的完成了这件事!

  

  奔跑使他上气不接下气,但他心里的执念催的他一刻不停的要一口气跑回家去,然后他成功的把没被枪打死的欧阳吓了个半死。

  

  欧阳拼命挣扎起来也要狠揍一下小何,被他手忙脚乱的压回床上,然后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傻笑起来。

  

  那之后两个人兴奋的讨论了半天怎么养孩子,要怎么养好一个女儿怎么让她成为最漂亮的小公主。两个完全没有经验的大男人像傻子一样天马行空的想象着,想象未来的日子。多么神奇,一个新生的婴儿,竟能为他们带来这么多的希望。

  

  何莫修真的无比感谢这份希望,那个从未见过的女孩让欧阳撑过了最为痛苦的日子。

  

  劳工营绝不会是个好地方,缺衣少食的麻木百姓聚在一起,去建设一个用来侵略自己家乡的机场。

  

  最开始的几天何莫修满心全是期盼,他坚信四道风与龙乌鸦一定会来救他们的!他凭借着这份期待努力安顿好欧阳,挖开土壤拨开石头为欧阳弄了一个大坑,这也是他能为欧阳做的所有了。

  

  很多年以后何博士也会问自己,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背负汉奸的骂名屈于日本人的棍棒下吗?答案还是会。小何不是四道风不是欧阳不是龙乌鸦,他想要保住欧阳,想要保护大家,他只能用自己唯一的办法去做。他总是期待着也许就在第二天,也许再过一天就会有人来救他们,但在那之前他得让欧阳活着,他不能给四道风他们一个死去的人。

  

  他知道自己一直是个天真的人,他自认没有那份勇气去逃跑,他当然也没有能力带着欧阳,带着龙妈妈满天星带着所有人一起逃跑,在这件事满天星倒是最早看开的那个人。他早早就认清了眼下的事实做出了对他来讲他能做到最好的决定——逃跑,但不能带着欧阳。

  

  空荡荡的期待像个飘在天上的气球,扎一下它就会炸开飘落回地面。

  

  日本人心情好时施舍的糖是何莫修能为欧阳弄来最好的东西了,只是看在其它人眼里那就是汉奸的铁证。满天星说欧阳活不下去,就算拼命把他带出去他也活不下去的。他说这话时何莫修还在小心翼翼的喂欧阳糖水,却被满天星一把打落了勺子。

  

  满天星说这样也好,因为别人也不愿意带着他,大家还是认为他是汉奸。

  

  人间的苦难为什么总是这么多呢?何莫修在美国时没有信仰,但他尊重别人的耶稣与基督。他曾经在教堂里看过一位老人虔诚的跪于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前,紧闭着眼用手指在身前划着十字。他是那么的投入,泪水划过满是沟渠的脸庞。后来何莫修就想,如果真的有上帝那他为什么不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为什么不帮一帮他虔诚的信徒?而直到很久以后何莫修才终于明白,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信仰都不能真的帮助人们,它只是给失去信心的人一份寄托,给人一个坚持下去的希望。

  

  他不住的去想四道风现在在干什么,他会在哪里,是在伏击敌人还是在和龙乌鸦讨论作战计划呢?还有小昕,她还好吗?七年来自己第一次这么久不在她身边,她会不会有一点点的想念自己?何莫修必须要去想这些,他要用这些小事来抵抗现实带给他的痛苦,这是他的希望。

  

  可现实总归是现实,不是他把脑袋一扎不去想就可以不存在的。

  

  巨大的烟囱烧着人。

  

  何莫修亲手建起来的锅炉被用来烧他的同胞,人的骨头没有那么白,一车车的骨头粘着泥土从他眼前经过,他们的最后一站都是汹涌的大火。

  

  生命是如此沉重,活着的人哪怕每天都忍饥挨饿也总是有点重量的。可生命又如此轻,轻到已经在地面站不住脚,就那么随着一缕缕黑烟悠悠的飘到天上去了。

  

  他为死去的人痛苦,但他甚至没有时间只为了死去的人痛苦。人命在这里已经太不值钱,死了就是死了,他还得为活着的人或者半死不活的人做打算。欧阳的伤口越来越严重,胸腔都几乎烂了一半,他不能再骗自己没事了。

  

  六品来了,何莫修一直认为六品是世界上最好相处的人,他觉得六品是个大智若愚的天才。而这个天才相信何莫修,那句你是好人简直是这段时间以来的天籁之音,让何莫修的眼泪直接涌了出来。他还带来了何莫修最需要的消息,他说四道风他们每天都在对面的山坡上看着他们。

  

  他重新燃起了斗志,四道风他们没有放弃自己呀,所以他一定会把欧阳治好,他会让欧阳活着出去的!

  

  何莫修多数用的是钢笔,写的一手好字,当然他也经常用铅笔。在美国时他们有一种卷笔器,可以把铅笔直接放进去摇几下就能用。来到中国以后他慢慢学会了使用铅笔刀,薄薄的铁片不是很锋利,但总归是能用的。

  

  大概是太害怕或者紧张,铁片划过手腕的第一下还没有割开。他不得已鼓起勇气用力划出第二下、第三下,因为他生怕伤口不够深就没办法发炎了。

  

  血液流出时疼痛也占据了大脑,小何总爱哭,他怕疼,怕枪怕炮,他好像是什么都怕的。

  

  流血过多使他出现了幻觉,他看见欧阳好好的坐了起来,除了面色的苍白几乎与常人无异。他们又对视着笑起来,就像讨论欧阳女儿的时候一样傻笑。

  

  他总是要跟欧阳讨论他的女儿,那个小小软软的小团子,那是他唯一能给欧阳的希望,只是一直都没人能给何莫修希望。

    

  卑躬屈膝的姿势让他腰酸背痛,可与不被理解的心痛比起来倒都不算什么了。而这一切在他得到那一小瓶药片又都被彻底抛到脑后去。

  

  手术很简陋,不,都不能称之为手术了。这只能算是一场切割,对一摊肉的切割。

  

  第一刀下去时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是晕血的。

  

  第二刀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就像在一摊烂肉里找骨头,铁片本就不够长,断裂后更是让他不得已把几乎半只手都戳进这具活人的胸腔里搅动。手指碰到坚硬的东西,那是骨头,碰到柔软粘腻的东西那是血肉。之前吃下的土豆在何莫修肠子里左蹦右跳不得安宁的想要冲出来。手下不停跳动的触感让他有种下一秒自己就会破开一切阻力碰到心脏的错觉。

  

  血液喷溅而出,他想,自己杀了人了。

  

  万幸欧阳大概真如四道风说的那样是个死不去的,他好歹是活了下来。欧阳还是仁慈的,他没有让小何承担杀了自己最好朋友的痛苦。

  

  熬过最难的日子后一切似乎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六品挖的地道通向了外界,他们很幸运的和正被包围的四道风相遇了。

  

  重逢总是令人快乐的发疯,四道风难得允许小何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见到活着的欧阳时更是激动的抱着小何转了半圈,要不是地道空间有限他大概还想把他抛起来玩,像欧阳结婚那次一样。

  

  之后他们分批把自己人换进来,但已经被吓得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的鬼子有更损的主意,他们把四道风的叔叔沙观止也弄了进来。

  

  其实没人会怪沙观止,就像也没人怪四道风一样,他们都太明白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人究竟是谁,该恨的人究竟是谁。只是被日军再次抓住时何莫修还是忍不住想对着老天大骂。

  

  这一次被抓的依旧是他们三个,长谷川对折磨欧阳情有独钟,可哪怕是多么惨绝人寰的刑罚也没能让欧阳哼出一声来。欧阳是坚强的,他就算死也不会真的如了日本人的意。何莫修看着欧阳被钉子钉在木板上的手,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位跪于耶稣前的老人。不同的是这次他想的更多的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世间的苦难好似没有尽头,起码对于欧阳来说是这样,被折磨到昏迷的他在梦境里似乎跨越了生与死。他看见了,看见自己从未谋面的小女儿被他的爱人思枫抱在怀里,母女两人在一片树林中,立于灿烂的阳光下远远的望着他。

  

  她真可爱,和她的妈妈说的一样,白白的皮肤,紧闭着眼睛像在思考自己的事情,就像个小天使一样。

  

  欧阳从撕心裂肺的呐喊中醒来。

  

  从此欧阳家的三分之二都埋在了那片树林里。

  

  何莫修第一次拿枪没能拿好,第二次他终于把它好好拿了起来。

  

  但他从没想过会是这种结果,他爱的美丽女孩再也不会睁开眼看他了。

  

  何莫修愿意用一切去换那个女孩再一次的笑容,他好羡慕四道风,那是个踩了狗屎运的家伙。因为四道风可以毫无保留的去痛苦去悲伤,他能名正言顺为她哭但他不愿意去使用这个权利。 

  

  有那么一段时间何莫修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最初留在沽宁的意义,他喜欢阳光、空气与水份,但他最喜欢的女孩从此再无法感受到这些。于是他想算了吧,他还是更愿意去陪着那个女孩,陪她在另一个世界。

  

  推着炸药桶要冲进敌方时何莫修被四道风拦了下来,然后他就连为小昕去送死的权利都被抢走了。

  

  四道风确实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那样的爆炸与枪击都没能杀死这个家伙。何莫修一直认为是小昕在保护他,就像在她墓前的那一发空包弹一样,女孩会温柔又坚定的把四道风推进那间救命的小屋,推离爆炸。

  

  所有人都知道四道风仍然心存死意,他哭不出来因为他还没有办法接受小昕的离去,他还是会想追着她去。

  

  于是在那样一个美好的夜晚,银河闪烁着星光,何莫修跟四道风讲牛郎织女,讲乞巧七夕,他讲的那些仿佛让人忘记战争,好像一抬手就能碰到星星去天上一样,然后他又残忍的推翻这一切。也许是因为他先流下的眼泪,也许是因为他颤抖的嘴唇吐露的心碎,在那样一个美好的夜晚,两个怀着同样痛苦的人第一次,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为了一个女孩流泪。

  

  天上的牛郎织女于鹊桥相会,地面的人们却各自有各自的苦悲。 

  

  何莫修以为那时就是最差的情况了,他以为从此以后他和四道风会有很多的拥抱,可他没想到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还以为只要挺过那段时间一切就都会结束,可他同样没有想到的是一切是这样结束的。有时候你期盼一件事很久很久,久到你已经忘记最开始是怎么想的了,然后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告诉你你期盼的那件事成功了,你期盼的那天到来了。他们告诉你你现在就要放下一切去迎接这份成功,去庆祝这一天。可你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你放不下那些死去的人,你总觉得成功不该是这样的。你想去反驳想去大喊着提醒大家,可除了你的所有人都在欢欣鼓舞,你的呐喊被淹没在人潮中,他们还要像看一个妨碍和平的罪人一样看着你。于是你只能停下,退缩,回到你抗争了数年的角落看着他们的狂欢。

  

  除了六品没人知道龙乌鸦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知情的六品也从不愿开口。六品当然不愿说,但他会永远记得那一天,记得那个人吐着血沫对他说还是叫我乌鸦吧,起码乌鸦还有个家。

  

  还未至花甲的母亲一夜白发,她再不会伫立于门旁眺望,因为她知道她的孩子再不会归家。

  

  很久以后何莫修总是会想,是不是就那样在战争中死去对四道风来说会比较好?四道风是个英雄,他手上两道风脚上两道风,他是何莫修所见过最具有力量的象征,可他最后死在了一场闹剧中。

   

  何莫修实在不愿回想起那段日子,那就好像一个大锅盖把他们所有人都紧紧罩在下面。他想呼吸却被暗无天日的黑暗压的喘不过气来,他总是不愿想却又总是止不住的去想。第一次与小昕见面的快乐,与四道风斗嘴却在他晃一晃拳头就赶快藏起来的时候。还有与龙文章训练的日子,那些时候大家都不愿意所以最后往往会变成一对一的训练。这些曾经在劳工营里解救他的幸福回忆现在都变成一块一块的大石头,或者压在他心上或者哽在他喉头。他知道欧阳要比他想的更多,他还要想起思枫与他的女儿,那个只在梦里见了一面的小天使后来再未出现在他的梦中。

  

      沽宁的风散了,何莫修的家也没有了。

  

  欧阳让他走,他说小何是个能改变国家的人,只有他才能彻底的停止这场战争。可何莫修不愿意。龙乌鸦走了,四道风也走了,他实在不能再走。他已经分不清是欧阳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欧阳了,他们都把自己太多的东西埋葬在沽宁。

  

  但欧阳总是爱哄人,他也实在太会哄人,他开口便会说出你最想听的话直直戳进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欧阳说过他们一定会再见的,可欧阳骗了他。

  

  后来呀,后来何莫修停驻于广袤的大漠和死寂的沙海。沙漠是耀眼的金黄,无数道沙石涌起的皱褶如凝固的浪涛,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他总是会在黄昏来临时看着橘红的沙浪回想起沽宁的海浪,他会想起再也见不到的那些人,再也忘不掉的那些事。

  

  何莫修变成了何先生,何博士,却再没人叫他小何了。他把自己的前二十年献给知识,又自己的后四十年献给国家,他的一生只有短短七年是他自己的。

  

  沽宁的景色如画,沽宁的碎雨催人泪下。何莫修的世界变成了平沙万里,从此再没看过流水人家。

评论(14)

热度(270)

  1. 共2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