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骨

各种吸译哥芜湖~

【团孟微all孟】烦恼了却(二)

  原著正剧向中长篇,主团孟,副迷孟,微all孟(多数为友情向。)

  预警:文笔不太行,坑品没保证,写了就为自己爽。会有原著对话描写,但不多,只有自己特别喜欢的会放。能接受的友友们就看下去吧。

  欢迎捉虫,喜欢的话求点点小红心小蓝手,不然写长篇么得动力呀。

  从第二章开始节奏变慢对话增多,因为第一章是想让团孟赶快见面!

  

  

  

  

  

  以下正文

  

  

  

  

      十.烛


  跟日本人打过几次后,我们的队伍进一步扩张了。


  这途中我和死啦死啦数次斗嘴争吵,但最终不是我被他的胡言乱语堵回去就是被他的行动堵回去。最开始他动手动脚时迷龙还会替我挡挡,但最后他大概是发现了死啦死啦用的力气还没他打李乌拉大时也就懒得再管我们。但就算那样我也丝毫无法反抗——这两个犊子不管是谁力气都大的不像人,一只手就让我所有抵抗都失去作用。所以我干脆也懒得再和他说话,我开始学迷龙,自从李乌拉死了之后他便很少言语。


  我还是认为死啦死啦太危险,我说他危险不是因为我看不懂他,恰恰是因为我太看的懂他了。他实在不是一个能安定下来的人,我很怀疑他能否真如他所说带我们回家。


  当我们终于遇到英国人时已经打了数仗,不管是原来的还是新加入的,现在都已经见过血了。


  英国人宁愿相信他们被日本人俘虏,也不愿相信是被中国的黄皮猴子救了。他们已经早早的做好了白旗,甚至还能找出一队乐手来吹奏代表投降的曲子。这场面让我发笑,于是我也笑了,但我马上被死啦死啦怼了一下,因为他让我不要笑而是把嘴空出来去翻译英国人叽里咕噜的鬼话。


  崇尚女王与下午茶的英国绅士,他们可以为了一句辞藻优美的空话欣赏一整天。他们也善于说这种空话,和这些人交流我不得不绞尽脑汁的去回想我曾学过的所有,这时候我倒要感谢家父曾经的严厉,如果不是他的家法我现在大约也是和我的团长一样两眼一抹黑了。


  我们的盟友不在乎这些黄皮猴子有什么区别,他甚至分不清汉语和日语,天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和他说通这一切。死啦死啦看见老绅士终于折断了白旗后一巴掌拍在我身上,说我不错,能让他们分清我们当立一大功。我的回答是向天翻了个白眼。


  终于躺下时我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仓库冰冷的地面与外面冰冷的草地似乎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这里多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墙,能安我们心的理由是这暂时还是我们的地盘。


  死啦死啦没和我们在一起,鬼才想知道他去干什么了。我缩在墙角朝着墙面,我纳闷了很久想我为什么还没睡着,然后我发现我一直没闭上眼睛。


  有只大手突然伸过来将我一把捞起来,我在天旋地转中又掉转了个趴在一具温热的躯体上。我吓得胡乱踢了两下腿,但好歹是顾及着人多没叫出来,紧接着另一只大手一巴掌拍在我作乱的屁股上。迷龙低沉的嗓音传来,老实的乱扑腾什么玩意。


  我不再动了,迷龙把我放下来,放在几个板条箱拼成的床上。


  “猫那墙角干啥,你不冷啊你,缺心眼的玩意这有的是箱子你就躺呗。”


  迷龙似乎就只是想把我换个地方,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在那是碍了他的眼还是怎样。他做完这一切就也躺在了一边,很快我就听见了他的呼噜声。


  黑暗变的不那么黑,从这里隐约能看到门外的光。同样拜家父严厉的家法所赐,食不言寝不语已经刻在孟烦了的脑子里。虽说多年来抢食的经验已经让我改掉食不言,但行伍至今我最怕的仍是打鼾。有了鼾声我是万万睡不得的。可现在这里最不缺的便是鼾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相比之下迷龙的声音竟已经是较小的了。于是我翻了个身去看门外,做好了一夜无眠的准备。


  有火光晃晃悠悠的接近,恍惚间我差点以为是真的山鬼到来。但我随之在火光中看到了兽医那张皱巴干涸的老脸,他小心的捧着火,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过横七竖八睡着的人们走过来。


  我紧忙坐起来,兽医被我吓了一跳。火光下他的脸不甚清晰,忽明忽灭的烛焰使他走过来的身影像罩了一层纱。


  我听他说死啦死啦还在和英国佬扯皮,赶紧就要去。但兽医按住我说英国佬认为我太粗鲁,他们已经找了一个更绅士的翻译了。我悻悻的又躺回去。


  兽医从英国佬那搞来的蜡烛成了这里唯一的光源,我没法在英国人那搞到,但我可以在兽医那抢来。我也这么做了,不顾他说一次点俩太浪费了之类的话借着他的光点上了剩下的唯一一只。烛火被外面的风吹的忽明忽暗,我一只手指的影子就能把迷龙整个盖住。我着迷的盯着烛火,在我以为我不可能睡着的地方睡着了。


  十一.英国医生


  我在一片嘈杂中醒来,迷龙已经不见踪影,满仓库的人叽叽喳喳用五湖四海的方言说话简直能让你的头炸开。


  门口处的吵闹更甚,我看见不辣和要麻在门外喊我,我是真的不想理他们那些又发现了哪根草或是捡了哪个盔的小把戏,于是翻了个身把衣服扯上来蒙住脑袋只当没听见。

  

  阿译却也过来了,他推我,“烦啦快起来,有医生来给你治病啦。”我自是不信,“这鬼地方能从天上掉下来个医生吗,要是兽医的话麻烦您转告他老人家说小太爷信不过他医术不劳他大驾啦。”


  兽医那个老家伙这时候倒出声了,“不是我,是真的英国医生,死啦死啦给你找来的!”


  我一骨碌坐起来,脑子里顿时想起他说过找不来医生就把自己的腿给我的鬼话,也许那不是鬼话。


  但其实不用兽医说,我已经听见了死啦死啦那独有的大嗓门,他正冲人群叫嚣着烦啦人呢之类的话。


  于是我还在朦胧中就被兽医阿译等人簇拥着推出去,推到死啦死啦面前。


  死啦死啦上下打量我,似是要把我看出花来。我的脸上莫名的窘迫,我实在无法遏制自己即将得到治疗的期望,而他大概看出来了。


  英国医生感受到了屈辱,因为他面前这个脏兮兮又一脸损相的竹竿绝不是能配得上他治疗的军官,我很怀疑死啦死啦是如何把这样一个人唬弄到这来的。我大概也应该感受到屈辱,我还要为了这条腿受多少气呢?但我还要故作大方,哪怕我脸上的表情谁都能看的出来是怎么回事。


  听完我带着厌恶的翻译后死啦死啦突然猛的一立正,做了一个我见过最标准的军礼大声说:“报告团座,请坐下,伸您的贵腿!”


  我自觉被戏耍,大声问他还要做多久的小丑。死啦死啦不理我又来了个标准的转向冲着英国军医大声说请他为团座治腿,他甚至还用上了刚学到的军官的英语。走了调的英语也成功的让军医诚惶诚恐的快步上前,一脸惊恐的对我说对不起。


  我僵持着不愿放下,死啦死啦就对我身后的一群狗党喊“一个个眼睛都瞎啦?不知道伺候你们团座就诊吗!”于是我被数只手以一种恭敬十足的姿势扒了裤子又按在板条箱上。这时候我还有心思分心去庆幸迷龙不在,他在的话怕是能直接把我按到箱子里面去。


  当我承受完检查腿伤的痛苦后已经过了很久,期间机枪哒哒的短点声几乎陪伴了我整个过程。我走出仓库,看见迷龙和死啦死啦在一起,这是很让人惊讶的组合。


  此时的迷龙眼里大概只有那挺机枪,他趴在地上目视前方,不时哒哒两下射向对面的山坡,这下我知道那声音是哪来的了。


  我磨蹭着,辗转着走到死啦死啦身边,他坐在一边看迷龙练习,我知道他已经发觉我过来了但就是不回头。我这时候不那么在乎这些小事,得益于我有治的瘸腿,现在我心里对他的感谢暂时占了上峰。


  “他们说下午就给我做手术。”我最终还是决定用这句话作为开场。死啦死啦似乎只是单纯的需要我先来开口,在我说话以后立刻便转了过来。“好啊,好得很啊。”我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谢谢。他看起来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挥挥手说“腿好了就别再掉队啦,三米之内!”


  我真不想回他这句话。幸运的是英国佬的到来解救了我。


  我有时候会想死啦死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认为在这一群人渣里看他最清,可他又总是能做出出乎我意料的事来。但我仍然是感谢他的,他至少没把我们当苦力去给英国人修什么劳什子的防御工事。


  事实证明我感谢早了。死啦死啦要主动出击这话不光震惊了我同时还震惊了英国老绅士,不同的是老绅士可以气愤的直接走人,而我作为该死的传令官翻译官还要继续听他异想天开。


  我认为他会死,并且他会带着我们死。死啦死啦对此的回答是总好过一败再败,败成了二十四岁的孟烦了。


  死啦死啦走后我看向一边不知何时停了哒哒的迷龙,指望着能得到点认同。然后我失望了,我在迷龙脸上看到了一种神态,一种与那些死心塌地跟着他的新兵蛋子们一样的神态。


  我突然无心委婉,直奔主题。“他会害死我们。”


  “那我整死他。”迷龙是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他甚至还带着点做梦一样的感觉。“他说要给我配个副射手,这样机枪才好使。”


  我哑然了。我仍然不信任死啦死啦,我也发现他似乎并不需要我们的信任,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一件事,他一定会害死我们的。


  十二.哭


  在那之后我们又打了几场,被踢了屁股的日军没能让我们主动出击,掉头反扑过来。而我们这时又不能把自己抹成黑皮往林子里钻,因为我们要死守机场。


  迷龙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副射手,豆饼这个倒霉的孩子开始抗不应该出现在他背上的重负。


  死啦死啦则执着于让我呆在他身边,每次我想走开他就会嗷一嗓子喊出那句三米之内,于是我不得不又回去。要单是如此倒也罢了,小太爷肚量大能忍则忍。但死啦死啦这个瘪犊子总要祸害我的头发,有事没事就顺手搂上一把,把一头打结纠缠的乱毛变的更乱,烦的我好几次在他身后朝他翻白眼。


  天上大炮小炮不断,我们胡乱趴在炮坑里等着时机。这对我们来说都算是休息,因为好歹没有一众日军端着机枪正面开战。


  在我又一次把死啦死啦作乱的手从头上甩下去之后我们看见道路尽头远远驶来一辆车。炮弹离他们老远,但震天的声响还是足够考验司机的勇气。不辣他们嘻嘻哈哈看着摇头晃脑的车大笑,我就没那么悠闲,因为我的狗团长给我一个新任务,只要能把那个老古板拍的舒服到抱着我亲嘴给我们新的火力支援那就恢复我的尉官职位。


  我对他口中的职位已不那么看重,任谁听见他像个孩子一样总把这些轻飘飘翻来覆去的说都不会太当真了。但死啦死啦此时像在跟着众人起哄,又像在认真。他伸手把我过于宽大的军装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力道大的差点没把我勒死。随后他又看向我的裤子,我没有腰带也没有合身的军装,裤子被一截绳头绑着却仍旧要掉不掉,不时要伸手去拽一下才能防止自己裸露于众人。死啦死啦替我扯了一下裤子笑说:“看来我还得想办法给你搞条裤带是不是?”


  我没回答他,一是因为我实在懒得理他调笑般的发疯,二是因为那位老绅士已经嫌司机太慢自己跳下了车,拿着一个看起来很正式的小包像我们跑来。


  我还是一样不喜欢死啦死啦,但我竟真的开始考虑怎么能让这个老英国人高兴。


  只是我搜肠刮肚回想起的各种华丽赞美词到底也没派上用场。实际上我差点就开枪了,为了我们的存在与不存在。


  我可以忍受一切屈辱,承认一切失败,只是不能否认我们的付出。


  我的狗党们七手八脚把我和我的枪从老绅士的身前拉开,我用歪七扭八的姿势在地上挣扎着,他们本想制住我但发现我这么做是为了把英国佬回收物资的清单踩进地里时也就不再坚持。感谢我的软骨头,还能做出这种姿势。


  一定存在的老绅士最后看了一眼我幼稚的举动,头也不回的登上他还是一样存在的车走掉了。我看见死啦死啦在人群后凝望着英国人的背影,不知想什么。


  我再次找到死啦死啦时是在驻地之后,他本来坐在一截比较好坐的树桩上,看到我过来便起了身把树桩让给了我,自己转到另一块不好坐的断树上,我承了他的情。


  “他没抱着你亲嘴,你也升不了尉官啦。”


  死啦死啦竟然还有心思玩笑。


  “你升不了我的官,你没权利升任何人的官,你到底是谁。”我没来由的感到愤怒,我以为做好了跟着死啦死啦的准备,即使我在心里不承认。但我没想到他甚至不是我们能名正言顺跟随的那个人。


  他还在笑,还有心思搓了个泥团冲我飞过来。“龙文章,你们团长,还有你给我起的那个死啦死啦,哈哈死啦死啦烦啦烦啦,很对仗嘛。”


  我终于忍不住,到现在他还不肯说实话。我泄愤的冲他喊“你不是我们团长,你谁也不是!”


  死啦死啦终于不笑了,他站起来,走过来,似是又想摸我的头发。我使劲一扭头,差点把自己从树桩上掉下去。于是他收了手,脸上带了我看不懂的表情。


  “我谁也不是,但我想带你们走,我想有自己的团。”


  我还未来得及回话,一颗炸弹就在死啦死啦前面炸开,我眼睁睁看着死啦死啦一声不吭的倒下去。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滚过去一样去摸他的头,把他扶在我怀里去探他的鼻息。死啦死啦睁开眼,小声哼着:“我不行啦…烦啦,他们这就交给你吧。”


  惊慌、恐惧、庆幸、愤怒、痛苦一同交织在我脸上,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我想那一定很精彩,于是我狠狠地把他从我身上推下去摔在地上。


  死啦死啦嘴里呸呸着溅起来的尘土“你看,你这样的人都有可能当团长,我怎么不能…”他突然停住了,满是惊讶的目光直盯着我:“哭了?烦啦你真吓哭啦?


  我这时才发现被沙石刮的生疼的脸上有一丝冰凉,赶忙背过去胡乱抹掉。“谁哭了?小太爷才没哭,这是炸起来的风吹的!”死啦死啦两步并一步上来抓住我的手腕,而我同之前一样仍是无法挣开他,只能用脚使劲踹他的腿。


  死啦死啦就像感觉不到一样认真跪坐在我面前仔细看我的脸,我被他看的又是羞愤又是气恼却无能为力只得闭上眼去。


  他煞有其事的点头。“真哭了,挺好的烦啦,这下我死了以后也能记得,起码有一个人为我哭过啦。”


  其实我大概真的只是一瞬间的情绪激动,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但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我竟真的有点想哭的冲动。


  最终我使劲全部的力气一脚把他踹开了,但我怀疑是因为他自己泄了劲的原因。看着他装作痛的不得了的模样我对他说:“你走吧,趁着英国佬还没去要来证据。现在英国人和中国人都不承认你的身份,等他们落实后能给你的唯有一颗子弹而已。”我让他走,我相信他这样的人在哪都能活下去的。


  死啦死啦看着我认真的表情开始乐,他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要我跟在他身边。但他看起来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因为你一直想整死我,你是地头蛇,而我真怕会撩拨人心的地头蛇,所以我要把你放在身边好好看着你。”


  但他紧接着又说:“现在不单是这个原因啦,你是第一个为我哭的人,烦啦,你为我哭过啦。”


  死啦死啦在笑,所以我觉得他是在起哄,可他笑的又那么认真。


  我沉默了一下,这不是我想像中的沟通方式。我被他的话带的找不到思路,于是我开始重新组织语言。


  “是想整死你,他们都想,但不一样。迷龙他们已经相信你了,他们愿意跟着你去死。可我知道你把我们救出来就是为了带我们去送死,不管是前头死还是后头死总之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死啦死啦站起来,歪头看着我。“你怕死?可你其实不像你嘴上喊的那么怕死。”


  我仍坐在地上,他从上往下的俯视目光让我有种被锁定的感觉。


  “怕不怕不是嘴上喊的,我怕他们死。从我瘸了这条腿以后没有他们我早死了一万回了,一个锅里做饭的人,猪肉白菜炖粉条…你很会打仗,没人想吃败仗所以他们见了你像苍蝇见了屎。可你想想,我们这一路搜罗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又还剩多少人,有哪个有怨言的?”


  死啦死啦竟然沉吟了一下:“如果有炮火,我们也许死的会更少。”


  我就像被点着了一样不顾瘸腿跳起来,挥舞着我的手冲他喊:“不用死多死少,只要死了你就一了百了!你骗那帮傻子有了希望!明知不该有却还是有的希望!我打头一眼就看出你是个什么人了,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想拖着我们也一起玩完,你想把我们当劈柴烧,我告诉你你休想!我们一样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


  我的爆发在他看来也许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完全有能力给我一枪,以扰乱军心妖言惑众的名义,但他没那么做。


  死啦死啦伸手过来想搭我的肩膀,我后退一步躲开并立即为这个动作略微有点后悔。但那时的我心里只想着愤怒,所以我仍是坚定的站在后退的地方看着他。死啦死啦的眼睛闪亮着,我几乎以为那是泪水,然后我发现那只是他眼里的光。


  我们沉默了许久,像是被冻结在了这刻,只有山坡上的风呼啸着刮过。死啦死啦还维持着略微伸手的姿势,我也仍旧维持着瞪着他的姿势。远处驻地里是我的人渣们鬼哭狼嚎的胡闹声,我简直是羡慕的,羡慕他们可以不知道这一切,可以不用思考。


  良久,他终于开了口。“谢谢你帮我打发了那个老古板,这样我们就有整个晚上的时间了。”


  我问他:“你要时间干什么?”


  “撤退,我带你们回家。”他说。


  十三.要麻


  撤退简直是场灾难。迷龙们和不辣们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前走着,仿佛有无限的活力——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然而我们仅剩的这份活力也很快就受到了打击。


  密林的路逐渐变窄,我们从三综变成双纵,最后又变成稀稀拉拉的单纵,还好我们剩的人也不多。把这些人挤在林子里走不是因为我们有多爱林间的虫鸣鸟叫,只是当它们和没有遮挡的大路相比密林要安全的多。


  死啦死啦一直很沉默,不是常规意义的。他仍然保持着之前行路时的嚎叫,来回穿梭在队伍间维持几乎不存在的秩序。他只是对我沉默,他今天几乎很少喊三米之内。


  我也一样沉默,常规意义上的。我心知我挑明的话对他算得上残忍,但我不能因为他头脑里的风暴就搭上我们全部人的性命,我不能。我相信我们现在有共同的目标,算得上一起合作,但我还是不想去面对他。


  要麻和迷龙这次是排头兵,他们吵闹着拌嘴,但最终都以迷龙的武力镇压作为结束。要麻身上还挂着枪炮子弹,迷龙可就真是一身轻松,代价是他后边的豆饼浑身嘀哩当啷简直像个移动军火库。当然我想就算要麻没拿东西他也打不过迷龙的,这是在收容站就被验证的事实。


  不辣身边没有他的把兄弟就去和别人玩,康丫从路边拾了朵花插进不辣的枪桶里,于是他们俩在我们身后打作一团。


  死啦死啦往前头去了,我只说我腿疼没跟上去。


  兽医从后面走上来怼我:“你和死啦死啦咋滴咧?”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学着他的陕西话说:“什么咋滴?么咋滴咧。”兽医用一种不赞同的眼神看着我。


  又来了,兽医总是要发挥自己唯一一位老年人的作用,用那双混浊的老眼去看你,把你想藏起来的一切都看出来。他都不用费心去挖,只是看着你你就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但这次我决定不搭理他,我不去看兽医的眼睛,这样任凭他如何想我都可以当做不知道了。只是可惜,我还堵不住自己的耳朵。兽医那沙哑带着黄土味的嗓音念咒一样在我耳边响起:“哎呦你这个娃娃呀,总是什么都不说往心里憋,你说我老头活了这么大岁数啥子没见过,我还能看不出你俩有事?前头死啦死啦就差把你绑身上了,咋子今天你俩就开开咧?他就不喊三米之内?”


  我小声说:“今天不用喊,我今天和他合作。”兽医瞪着我好像没明白,我心里带点报复性的想,不懂不懂吧,你们都不懂才好,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去好了。


  我快步走开,装作追着死啦死啦去了。面对兽医让我比面对死啦死啦还难受,我不知该怎么和这个想让人亲近的人去解释这一切。


  要麻和迷龙的斗争还未结束,他不知从哪抓了条蛇来吓唬迷龙,把那大个吓得往后大退一步。这场面实在滑稽,虽然我们已不再害怕迷龙,可在此之前也从没有人见过迷龙害怕什么。


  要麻可算抓住了一个嘲笑迷龙的把柄,把蛇一扔笑的直不起腰来。我余光看见蛇屁股一个箭步上前去捡起了那条蛇小心的放进自己包里,看样子他吃光了禅达附近的蛇后也不忘对缅甸的蛇下手。


  我也笑,但我实在不该笑,因为迷龙看见了我在笑,他就好像找到出气筒一样把我捞过去夹在他胳膊里。我赶紧讨饶,笑声却还是从牙缝里往外冒,并且因为迷龙的动作碰着我痒痒肉笑的更厉害。


  死啦死啦从人群中冒出来,一同冒出来的是他的大嗓门。“笑笑笑你们笑什么呐?要不要给你们找个乐队鼓手敲敲更热闹点啊?知不知道什么叫排头兵?我找俩伤员替你们好不好哇?”


  要麻立刻不笑了,难为他一下就收了声,我都替他憋得慌。死啦死啦冲我俩努努嘴:“那边那俩,勾勾搭搭什么样子?迷龙你是个啥?排头兵!孟烦啦你又是个啥?三米之内!”


  于是迷龙和我也不笑了,迷龙把我往地上放时凑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总有一天我要整死他。


  我就全当他放屁啦。


  死啦死啦说让迷龙别勾搭,自己倒是熟门熟路的一胳膊揽过来勾着我脖子拽了一个趔趄,手上还不忘薅了一把我的乱毛。我想把他翻下去,他却自己松了手转到后面去了,我把这当做他今天发的又一场疯。


  要麻在死啦死啦没影后就露出了原型,他现在开始专心和迷龙争论突然出现的鸟叫是什么鸟。迷龙非说是他老家东北的,但又说不上具体是什么鸟。要麻约是也不知道是什么鸟,但他的宗旨就是和迷龙对着干,非要迷龙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我不耐烦的说迷龙,你把大兴安岭揣兜里带缅甸来啦?还东北的鸟。听见有人附和他的话要麻显得更加兴奋,猫着腰在前面学起鸟叫来,他可能以为这样做那鸟就会出现。


  鸟当然没出来,但神奇的是它竟跟着要麻的声音叫起来,调子完全一样。要麻越发精神抖擞,口中更加卖力的对着林子学他刚会的鸟叫。


  “八嘎!”我们看见坡上的灌木丛响了一下,钻出一个浑身缠满枝叶的人,透过抹的黑绿的钢盔下能看到那他张日本式的惊奇而愤怒的脸。要麻当他是鸟,他当要麻是哪个混蛋同僚的戏耍。


  我们互相瞪视的时间足有好几秒,直到那家伙终于沉不住气转身回跑——他甚至连枪都忘了开。


  我们在同一时间清醒,但还是要麻反应最快,他也离那家伙最近,上前一步猛的一刺刀就结束了那人的一生。


  我听见林间的唰唰声响,然后我听见子弹击打并穿透铁皮的声音,最后我看见要麻的脑子上冒出一簇血花。


  他似乎还没弄懂现状,还想用刺刀撑住自己没有力气的身体,可他失败了,扑倒在十秒前他亲自制造的那具尸体上。


  “日军!”


  分不清是谁在喊,分不清是谁在逃。好像这片林子一下就活了起来一样,树影错落间人们的数十条腿在脚下奔跑着,子弹在头顶呼啸着。迷龙和我躲在坡下,从这能看见要麻的尸体被后来的子弹射的千疮百孔。迷龙大喊了一声副射手,然后我们看见趴在地上的豆饼。本来我们以为他死了,但最后我们发现他在哭,在为他曾经的庇护者哭。


  在一片各自逃跑的混乱中竟还有两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像我们跑过来,是死啦死啦和不辣。


  不辣一个健步扎进我们临时的防御后大声喊着要麻呢?一直没抬头的豆饼总算抬了头,死啦!不辣把这当成一种修饰,我问他死哪去啦!但紧接着他不再问了,他看到了要麻的尸体。


  他想都没想的就要往上扑,被死啦死啦一把拽住脖领抻了回来,随即就是两个大嘴巴。


  “好了没!”死啦死啦冲着他耳朵喊。不辣清醒了。“好了。”“好了就快走!”


  死啦死啦松开不辣趁着火力减弱顺手把他推出去,随即一把拽起拖着瘸腿走不快的我也往外冲,还不忘回头喊迷龙:“自己的人自己管!”


  迷龙这个傻大个还蹲在坡前发冷枪,听见以后第一个动作竟是去摸本应在他身后的我。但我这时候顾不得感谢他下意识的动作,看不下去的提醒他“你副射手!”于是哭的一脸鼻涕的豆饼总算被想起来,迷龙喊着我们听不懂的混话薅起豆饼跟着我们跑。


  逃亡就是逃亡,我们在林子里扔下十来具尸体,又在道上扔下十来具尸体。兽医成了最忙的人,他奔走在我们中间,但多数是无用功,往往还未等他到人就已经死了。


  我实在自私,每当有尸体倒下时我都在心里隐忍的庆幸,还好不再是我所认识的人。


  要麻,李四福,川军团重枪二连下市,川军团最后的四川人死在了回四川的路上。


  总算告一段落时我们已经逃离森林到了山顶,日军不会往这上面走。


  死啦死啦举着望远镜看远处的一片平地,其实不用望远镜我们也能看见那里滚滚的黑烟。


  这些英国人宁肯把物资烧了去向鬼子投降也不愿给我们来迎敌。


  我把死啦死啦的望远镜扒拉到一边说:“别看了,老古板肯定早早就做好白旗等着鬼子好投降呢。”


  “损两句你就舒服了?”死啦死啦问我。损两句会不会舒服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如果我不说点什么死啦死啦一定会在望远镜前把自己憋死。


  不辣和豆饼蹲在不远处祭奠要麻,豆饼还在哭,他现在暂时安全,可以腾出心思来专心为他曾经的庇护者哭了。


  “要麻你个猪脑壳,你说你怎么就先走了捏?到了那边别跟之前的兄弟打架,我不在你自己小心点喃。”不辣没有哭,他从来不哭。


  豆饼捡了一搂树叶当做纸钱,不辣往他脑门上拍一巴掌:“王八盖子滴,糊弄鬼噻?”


  但他最后还是接了,因为我们连一张废纸都找不出来。不辣将树叶往天上扬时我看见他的手,那里缺了一根小拇指,是他自己咬掉的,为了去赎他当掉的枪。但这个世道下,他的枪和他的兄弟最终还是都没保住。


  死啦死啦站起来了,他看起来好似终于振作,但我又怀疑是不是我看错了,他从来没消沉过。


  “都往地上看做什么?看天上啊!”死啦死啦拍拍屁股上的灰说。


  康丫和蛇屁股窝在一边,他们没去掺和不辣闹剧一样的送葬。


  “天上有么子好看的?”


  “活人在地里,死人在天上,不辣,你兄弟要麻在上头看你呐!”即使死啦死啦的表情再认真不过也没人把他的话当成真的,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们毛骨悚然起来。


  “要麻在说话呐,哎呦呦他看你的表情可不好,死川娃子你慢点说塞,说太快我听不懂!”死啦死啦一副真的在倾听的样子。“听见了没不辣,要麻说你嚎丧个锤子,个瓜怂半点有用的事干不得。搞点中用的要得不?”


  他的四川话惟妙惟俏,说话时的小动作又和那个死鬼要麻一模一样。我眼看着他拿鬼话骗人,但我们中就是有傻子心甘情愿的受骗。豆饼迫不及待的问:“那我呢?要麻哥跟我说啥了?”


  死啦死啦回他“没啦,屁都没放一个,他走啦!”


  我终是忍不下去拆穿他:“团座,就算真有鬼也是飘的不是走的,别穿帮啦您。”


  “这辈子就是一个个未竟之志铺起来的,你飘的起来吗?”死啦死啦很悲天悯人的看着我,并且只看着我,真要把我气死。


  “英国鬼说他们死于狭隘和傲慢,中国鬼说他们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所有的鬼都说他们是笨死的。”死啦死啦与其在对我说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而我们已经听天由命的看着他,听懂和没听懂的人都一样。


  “随便吧,随你怎么骂,你总归是救了我们。”然后死啦死啦说:“那就随便吧。”


  但他转过身看着山峦与云海时就再没了随便的表情,我们看着他下跪,向着死人的方向,嘴里念叨着我们听不懂的经。


  “走吧,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鸟人们,我带你们回家。”


  死去的人在天上飘着,活着的人在地上走着。


  我们在这片留下无数同胞的土地上行走,我们脚下是他们的尸体,头顶是他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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