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骨

各种吸译哥芜湖~

【团孟微all孟】烦恼了却(一)

  原著正剧向中长篇,本来是想一发完的但发现越写越多…希望我能在七八章左右结束吧。

  主团孟,副迷孟,微all孟(多数为友情向。)

  预警:文笔不太行,坑品没保证,写了就为自己爽。会有原著对话描写,但不多,只有自己特别喜欢的会放。能接受的友友们就看下去吧。

  欢迎捉虫,喜欢的话求点点小红心小蓝手,不然写长篇么得动力呀。

  

  

  

  

  

  以下正文

  

  

  

  

  

  一.北平

  

  在我有限的人生中,关于北平的所有记忆都模糊的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我甚至想不起来曾经那座被家父称为书香门第的宅院坐落的什么样子。却又清晰,清晰的你打眼一闭,就能看见老巷子里咿呀传来两声某个老头怪模怪调的京剧,捎带脚还能闻到豆汁焦圈味飘过来。

  学生时期的我有着那个时代的通病,沸腾的热血和一颗看起来不那么怕死的心。可我又似乎和大部分人不一样,读书人的慷慨致辞在我这都算一腔空谈。我看着一群声称先锋少年的同学奔走街头小巷,喊着在我而言全是空话的少年中国。我自以为超脱众人,转头便孤注一掷的从了戎——当时的我深信靠着笔杆子毫无用处,当然现在也一样,但至今我仍怀疑是否因家父的极端使那时的我如此愤怒。

  家父为我起名孟烦了,为烦恼了却之意。我猜家父大约有太多的烦恼,然后他有了个儿子,他的儿子也有太多的烦恼,他的儿子大约一辈子也不能随他的愿真的了却烦恼。

  少年人的心是玲珑剔透的,少年人的血是炙热沸腾的,少年人甚至连骨头里的浆子都像烧着的岩浆一般滚烫着发热。

  这似乎是这个年龄的人独具有的特性,早两年不够热血,过了这几年则失去了激情。

  而我一直不知我算哪一种,算算年龄我似乎还能称得上一句少年人。可看看我的骨头你就会发现它软的不像话,很难看清我曾希望,或是我以为我能成为的样子。但我也许要感谢我的软骨头,它让我的腿还不至于完全断掉。

  一次次的败退使我变的无力且无所谓,我的生命如同我失了磷火的火柴,它一遍遍划在盒子上,大约是想烧起来的。

 

  二.禅达

  

  熟悉禅达没用了我很久的时间,对于一群无所事事又腹内空空的溃兵来说这并不算一件难事。最开始情况还算控制得住,但当我们意识到已经被上峰抛弃时便彻底不在乎有的没的,到了这种时候除了填饱肚子以外的其它事情都要排到后头去。

  我们四散分涌在禅达的街头小巷,有那不客气的丘八趁人家吃饭,闯了家门去死皮赖脸的非要上桌,吃完抹嘴就走。而我算客气点的丘八,同几个一样客气的死皮赖脸给人家干点或需要或不需要的零活,磨蹭到人家吃饭的时候再提着老厚的脸皮吃上一口。

  靠着比墙厚的皮我们很快掌握了在禅达活下去的方法。但同样的,禅达的百姓也想活下去,禅达这座小镇已经无法负担起这样一群几乎可以称之为匪寇的嘴。

  最开始约莫是怕了丘八们手里的长枪短弹,但后来这些东西要么进了当铺要么被半强迫着换给了百姓自己,天知道这帮保险都不认得的人能换来这些生锈炸膛的破铜烂铁有什么用。但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多数人都保不住自己的破铜烂铁。而没了这些能唬人也只能唬人的破铜烂铁的丘八们变的不那么有威胁性,于是大家开始试探着将我们拦在门外,痛苦的是溃兵们对此确实无可奈何。

  收容站的找食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成立的。我在禅达遇到一群人从而混迹于他们之间,不这样的话一个人实在无法独自活下去。他们开我的玩笑,像我曾经遇到的所有活着或是死了的兵一样。我在他们中失去了本名,变成了收容站怨天尤人的死瘸子烦啦。

  我原是要被推崇着当上组长,靠着我用来混迹于众人中的脑子。但我又实在不想挑这个大梁,于是我恶毒的同样用脑子将这副责任转头送给了阿译,一个还保留着些许天真所以在我们中似有似无的被排挤的人。

   

  三.迷龙

  

  要说阿译是被我们一群人排挤的一个人,那迷龙就得是一个人排挤了我们一群人。

  来自白山黑水的东北佬几乎横跨了大半个中国,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颠沛着来到这里的。只知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久到足够成为这里最大的地头蛇。

  迷龙坐拥一整个房间的物资,至今没人能进去一观究竟。但我们私下饿的无聊时曾猜测他拥有的罐头估计能养出一个团来,当然那只不过是谁都无法验证的猜测,没人敢冒着被打死的风险跑去一探究竟。只是我还是会在迷龙看不见我时偷偷望着那扇永远禁闭的门洞悄悄咽吐沫,并且我知道不是只有我自己这样做。

      他常躺在仓库门口的躺椅上哼着咿咿呀呀的小曲,我听不出是什么但我想不管唱的什么他大概都是跑了调的。

  不管我承认不承认,在其它溃兵的眼里我都是唯一一个能与死东北佬短暂打交道的人,因为这个收容站里东北佬唯一没打过的就是我。我甚至有幸得过迷龙大爷施舍过的两个罐头,在连续三天没找到吃的时。我想也许是我咽吐沫的声音实在太大,又或是我自以为偷看的眼神太过露骨,总之迷龙瞥了我一眼就进了屋,再出来时我脚边就滚过两个罐头。

  

  后来我时常想起,当时的他对我是有一份同情在还是真如他所说在一群人渣里只看我最顺眼?我最初坚定的认为他只是大发善心,在一群南方佬里看见一个北方人的一点点惺惺相惜,哪怕这个北方和他的北方离了老远。但我后来又不那么确定了。总之不管是哪一种我都要多谢他,这份感谢在祁麻子之后更甚。

  

  四.兽医

  

  阿译被一群人排挤,迷龙排挤一群人,那兽医大概就是让一群人想要排挤却又想要靠近的人。

  兽医的医术很奇特,三分之一的中医三分之一的西医还有三分之一的久病成医。他从没治好任何人,所以我们都叫他兽医。

  他既不会治病,又年老的无法打仗,但你要说他在这里毫无用处那好像也不对。这样一个老头子放在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你都不会觉得他特别,可独独放在这群溃兵中就好似觉得有点什么可以依靠着一样。虽然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已经学会了依靠自己手中的枪,但也没人会特意去拒绝身上掉了颗扣子时,有人能递给你一个粗糙的针线包。

  

  五.猪肉白菜炖粉条

  

  说这件事的起源是那被我们当空谈的大捷报喜也好,是阿译人生初来的第二十五个年头也罢,总之我们沸腾了,黑板上那几个粉笔字就如掉入油锅里的水珠一样,烧的我们无法思考,满脑子想着怎么把这几个字变为能吃进肚的实体。自然也就没人在乎愣在原地引起这波骚乱的阿译,其实倒不如说是故意无视他,因为大家都知道猪肉真的不好搞。

  我也许还算有些许良心,但那也抵不过猪肉白菜炖粉条的诱惑,于是我用仅剩的良心让自己不去看他。

  禅达确实负担不起这么多嘴,我又一次深刻了解到这件事,在我用所剩无几的尊严讨要粉条不成砸在禅达的街头时。

  实际上我确实丁点尊严都没有了,现在我大概还没了人性——我变成了小偷,当然要在禅达活下去的每个人手里都不会干净,但这次不一样。我偷了一个救我的人,我的恩人,一个看起来你会怀疑她是否成年的女孩。在她去为我寻药的空隙我抓走了她所有的半开,她就那样明晃晃的放在桌子上对我展示着,如果不是实在抓不到鸡我绝对会把她仅剩的财产一并偷走的。我愧疚并痛苦,为了我也说不上来的悲哀。

  我用我剩余人性偷来的半开去换了药,只有可怜巴巴的两片磺胺。我不甚悲哀的想也许就这样了,我孟烦了的一生只值两片磺胺。

  这时候又不得不重提迷龙,他嘴里叼着我们相遇时抽出去的粉条子,像抓小鸡崽一样就抓住了我并成功掰开我的手找到我藏起来的东西。让我最不想承认的是他甚至只用了一只手。

  当他被我比出的数字惊讶到举起一只手掌来时我以为要落到我的身上了,我甚至已经丢人的闭上眼开始往后缩直到靠在墙上无处可缩,如果不是我的手腕还攥在他手里那我大概已经钻进身后的墙里了。

  巴掌果然落下来了,我听到了非常清脆的声响,但不在我的脸上。

  迷龙放开我的手腕转头去揍那个刚被他赏了一巴掌的人,我颤抖着睁开双眼,正好接住迎面砸来的小药瓶,是一整瓶磺胺。迷龙一边揍祁麻子还顺带抽空和我说了句这才叫公平。

  于是最后我夹着粉条,手里紧紧攥着瓶子一瘸一拐的走在禅达的街上,身后是迷龙的叫嚣声。但我没有去看了,我目视着前方,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我在笑。

  收容站内的人群欢呼着,雀跃着,我勉力撑起我的腿让它尽量走的更平稳一点,昂首挺胸像个国王一样走进人群的包围中。人们看着我,又透过我看我身后的粉条,然后争先恐后的抢过来一把都扔进锅里。于是失去粉条的我便失去了作用,哎哎着被人群挤到了外围。

  兽医贡献了油、康丫弄来了盐、要麻和不辣分别贡献了分家的白菜与整棵的白菜。还有豆饼弄来的柴和蛇屁股免费的水,最后一起放在大锅里烧着不要钱的火。

  很难以置信的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还是能清晰的记得那天的所有细节,每个人各自在这顿猪肉白菜炖粉条里承担了什么角色我如数家珍。

  最后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我们的主角阿译苦着脸走了进来,尽管他努力的扮出一副难看的苦相但所有人都闻到了生猪肉的味道。人们疯狂了,比抢我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哄抢过去,几乎完全没费力气就抢到了阿译藏在衣服下的整整一条猪肉。阿译还想说点什么胜利之师之类的屁话,当然没人去听,你没法要求一群许久没闻过油腥味的大老粗在此时能保持理智。于是阿译也就不再说下去,转头我看到阿译一直带着的表不见了。

  没人想到迷龙会掺合一脚,或者说想到他可能会来搅了局掀了锅,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会加入我们,用他珍贵的美国罐头来让这锅大杂烩变的更加大杂烩。

  当我们看见他整瓶的往里倒酱油时就知道这个喊的比谁都欢的人绝对也不会做东北的猪肉白菜炖粉条,他大概什么猪肉白菜炖粉条都不会做,只是没人胆子大到去点出来。在主厨的蛇屁股终于宣布熟了之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或用手指或用树枝将这锅咸的要死的东西拼命往嘴里送。

  这个过程中迷龙一直坐在一边,用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我们,如果那种眼神不是放在他脸上的话我会以为那是欣慰和悲伤的交杂。

  我莫名的在狂欢的人群中听到他在小声哼唱着,那不是他总爱挂在嘴边跑了调的小曲,我能从中听到一丝寂寥。也许这个离家太久的东北佬只是想在此时此刻,在我们这锅不像样的猪肉白菜炖粉条中短暂的找到一点关于家的念头。

  

  六.开始

  

  虞啸卿与他精锐们的到来不亚于在这栋破房子上放了一把火。

  如果说人渣们善于在混吃等死中寻找到一顿猪肉白菜炖粉条的快乐,那我们同样善于在有了目标以后拼了命的往上冲。

  蛇屁股和不辣们争先恐后的扑向迷龙,又争先恐后的被他打倒在地上,东北佬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从来不是个装饰。

  我大约能理解迷龙的想法,理解他为什么要拦着这帮人称他们为都是欠收拾的玩意。但我不认同,只是我有脑子,我不会像他们一样指望用蛮力闯出一条路来,那样我早死在参军的第一天了。

  我找上了兽医,在两个刚死的人与满山的坟包前,指望着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来说通他。但我说过了,兽医就是那个你想排挤他又想靠近他的人。靠近他因为你想要点什么依靠,远离他因为他看的太清。也许是到了这个年纪的人都拥有这样一项神奇的本事,他只用那双眼睛看着你,就让你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一切好的坏的心思都无处可逃,你被迫挖出自己的伤口面对真实的自己。于是我痛苦,我愤怒,我像条毒蛇一样喷涌着我的毒液。我用恶毒的话语来掩饰我已经彻底暴露的心思,我已经没法思考我最初的目的,也许此刻说服他才是我想要的。

  兽医依旧是兽医,他只能用那双眼睛看着你。只是现在他混浊的瞳孔里又带上了些许的悲痛,但那又怎么样呢,我知道我赢了。

  回到收容站时斗争已经告一段落,除了迷龙以外没一个站着的人,就连迷龙也已经带上了喘。

  我小心翼翼的凑到迷龙旁边,差点挨了他一拳。但还好他还没打到彻底发昏,看清是我后竟及时停了手。他俯视着我,用一种又是纳闷又是气愤的语气问我你个瘸子也要去?我的回答当然是摇头,于是他短暂的放松下来。

  看看看看,一屋子齐整人没一个瘸子看得明白。他几乎是兴致冲冲的揽住我,向着一地的人渣嘲笑。而我只觉肩上搭上了一头熊,坠的我差点倒下去,还是被他捞起来的。鉴于这份重量我明智的选择了闭嘴不谈真正的想法。

  我问他表呢,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迷龙竟然懂了,努努头说在祁麻子那。于是我点点头,努力从他的臂弯下把自己挖出去。他也没在乎,转头接着骂一地的人渣,为表谢意我为他接不上来的骂句提了两句词,并欣慰的看到迷龙立刻学以致用。

  我再一次走在禅达的大街上,去往祁麻子摊子的路上。我路边撅的树枝在恐吓祁麻子时派上了用场,但我也说不清究竟是借了树枝的威还是迷龙的威,总之我成功的拿回了阿译的表。

  阿译坐在地上,脸上青花一片,看到他的模样我立刻就知道他也去找了迷龙,对此我表示十二分的敬佩。确实阿译的吴侬软语使他听起来略微有些娘娘腔,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脱了衣服的肌肉绝对比我这只白斩鸡有料的多。可那并不代表他就有跟迷龙这只东北大熊搏斗的能力,或者说勇气。

  我轻飘飘的路过阿译,轻飘飘的扔下那块表。我特意走的很快,因为我不想看阿译那副要哭不哭的脸,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会说什么。只是拜我的瘸腿所赐,我真的走不快,还未来得及离开这块地方就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了一下。我一激灵,然后叹气。这个动作放在迷龙不辣要麻哪怕是兽医身上都过于怪异,但我相信这是阿译干的出来的事情。还好只有短暂的一秒,因为我想久居渣滓的我们都已经不习惯用这么亲密的方法来表示感谢。

  可是这下我就不得不回头了,阿译被打的乱七八糟的脸上竟然能看出一抹红色来,他要哭不哭的对我说烦啦,谢谢。

  我确实不擅长这样的场面,也许以前的我可以,但现在我只得嗯了一声然后走掉,北平小太爷的舌头此刻难得的没有说出更损的话来,这次他没有追我。

  说实话,迷龙选择和我们一起走时我竟然有那么一丝丝果然如此的想法。

  我知道他的愤恨,他在禅达待了太久,久到已经磨平了一切该有不该有的冲动。他殴打每一个人都像在殴打不甘平寂的自己,最终他还是没能赢了自己。也许是虞啸卿斩钉截铁的讲话太有说服力,又也许是那一挺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武器把他的心思打开了花,总之他就是跟上来了。他蹭进队伍里,站在我的身后敷衍的跟着口令走着正步,却还要搭上我的肩膀像一头熊把我本就不平的脚步带的一歪,然后在何书光的斥责中又不屑的放下去。

  我佩服他说放弃就放弃打拼了数年的一切,我也羡慕他比我年长数岁却仍拥有的劲头。兽医说我,才二十四岁就和别人比烂。而我想说孟烦了不用比,从心底连着大腿早就一并烂光了。

  人渣们离开收容站时带走了所有的心,留下一地破烂和唯一一个因瘸腿而无法出征的羊蛋子。

  月色下的雨夜浇灭了何书光的热血,之前他为了激发出一堆人渣的激情脱了衣服唱军歌,现在他坚持着仍旧不肯穿上衣服。

  迷龙也脱了衣服,在雨夜里洗老天爷送的淋浴。他向我招手,喊我过去给他搓背,我指了指腿上还在溃烂的伤口摇摇头。于是他向其它人喊,他喊他们爷爷,求他们给孙子擦擦背。要麻大着胆子喊回去,谁是谁爷爷?迷龙伏低做小的喊,你们是我爷爷!

  我们在这个雨夜重新认识了东北佬迷龙,放下一切的他变的和我们一样了。

  

  七.缅甸

  

  一切在最开始都井然有序,有序到我以为我们真的能摆脱人渣们的命运。但事实证明不过是老天爷开玩笑前让我们休息一下,好来迎接更猛的冲击。

  那个把我们当人看的美国飞行员现在就躺在我们面前,而我们的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甚至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埋起来。

  哦对,原本还有人手一个的呕吐袋,这是长官为数不多为我们着想的表示最后却成了最没用的东西——它们早在飞机被射穿时就随着气流飞走啦。

  我们知道落地后一定是危险的,但没想到日军来的这么快。我的两条腿现在成了后腿,本就瘸了一条腿,还在飞机上迫降时被东西磕了另一条,完全要靠兽医拽扶着才能艰难的往前挺。我认为自己已经用了全身的力气在跑,实际上在别人看来我完全是被人拖着往前挪。

  不辣他们早被子弹冲的往前奔走,只有我和兽医两个老弱病残落在最后尽力逃跑。

  我猛的站住,因为我看见迷龙在我面前举着枪对着我。枪响了,我下意识闭上了眼,但我没死。我转头看去,倒下去的是我身后一个快要追上来日本兵。

  然后我被向前一扯,紧接着就发现自己掉了个个,趴在了一具温热的躯体上,是迷龙。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枪林弹雨中艰难的回过头来找我们的,我也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但此刻我万分感谢他的同情。

  迷龙一手扛着我一手拎着从那个倒霉鬼子身上搜来的枪不时往身后抽几冷子,天知道他怎么做到单手打枪的。兽医没了我这个后腿竟然也跑的飞快,简直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我什么也看不清,过路的景色在我眼前飞驰而过。迷龙忿忿的冲着逃跑的人群喊着一群瘪犊子玩意瞎几把跑。然后又愤怒的对我喊,让你个死瘸子非要来,这下好了吧,死瘸子逃跑都跑不了。我感觉到了羞辱,却又完全无法反驳,当命在别人手里时我不会与他反驳。

  阿译长官没有尽到他的责任,事实上我们没人敢对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人报以期望。但混乱之中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需要一个领头的,不幸的是我们这里阿译跑在最前面,他带着我们走了一条几乎是必死的路。

  我被迷龙头朝后扛在肩上颠簸的实在是无法看清道路,不吐出来都要多谢上飞机前没人给我们东西吃。所以我也没有发现他带着我们往英国人着火的房子里跑,当然我觉得就算发现了也没有用。跑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的阿译长官绝不会听我的阻止,说不准还要用他那把小手枪对我来一下以解决妨碍他逃命的人。

  直到近了那栋房子闻到了浓烟味我才反应过来,我勉强抬起头大喊着不要去那里!分散开!但没人听我的,混乱成一锅粥的人们离不开彼此,就连迷龙也只能紧跟着大部队一头扎进那座在我看来是吞人大口的房子。

  迷龙倒在地上把我扔在一边后大口喘着气,动作绝不算轻柔但我已经不在乎这个。我撑着墙爬起来,忍着胃里往上涌的呕吐感冲向这个屋里唯一的一扇门拼命敲打,门是锁死的。迷龙大概明白了什么,一把将我扒拉到一边举着枪就冲着门锁来了几枪,但门锁丝毫未动。

  我被扒拉开后便呆滞着,迷龙那一下把我拨到抱着头的阿译面前,这方便了我揪起他的领子。我对他喊我能想到最恶毒的话,因为我知道我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哪怕是毒蛇吐信子也就这一回了。阿译哭的涕泪横流,他含混的说着对不起的话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但我松手了,因为我终于意识到这没意义,我没法对一个战场都没上过的人要求更多。于是我横躺在地上,大张开我的躯体尽力呼吸还能活着的每一口空气。

  蛇屁股和不辣纷纷凑到门前去想办法开门,老兵油子们都知道此时进来的门已经丝毫没有希望了。迷龙把他们都扒拉到一边,像扒拉我那样只是要多加点力气。然后他说,如果老天爷就让小日本子赢那就别开这门,说完他狠命的一脚踹了上去。

  门开了,我们都呆滞着,随后又都争先恐后的扑进去。

  是英国人存放布料的仓库,它不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但也能用。我们争抢着拿花哨的缅甸布往身上裹,我心里的毒蛇仍旧吐着信子,嘶嘶的告诉自己这就像给自己的裹尸布。

  当一众臭肉裹完了各自的裹尸布后,我们决定拼死一搏。我和迷龙打头阵,我说等我们死了你们接着上,能杀一个是一个。迷龙看了我一眼,说小瘸子能干点啥,说着把我往他身后一推。等我死了你再上。

  

  八.团长

  

  与我的团长的初见绝不是什么要好的记忆。

  我说的不好,是指我们差点杀了他。在他身影出现的那一刹那,至少有两只枪两把刺刀并一众树枝树杈齐刷刷的一同配着众人的嚎叫招呼上去。我们的团长唯一要庆幸的是我们一路仅顾逃命并没弄到太多枪,不然他就算有九条命也绝不仅仅只是在肩膀开个洞了。

  他又着实是个怪人。

  他说我是你们团长。

  他还说你们为什么不去打日本人却要缩在这里?他说外面用他的人格发誓顶多有四个日本兵。他说就算仅剩一条裤衩你们为什么不用那条裤衩去杀敌?

  我们愤怒,因为我们知道他戳中了我们的心思。我们想反驳却无法反驳因为哪怕心里较着劲不认同却又无法否认他说的对。

  他说我带你们回家。最开始几乎没人相信他,但他好似有魔力一般,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一通做事就把我们全部都聚在一起不自觉的听他指示。

  他问我们谁能管事,所有人都看阿译,但阿译理直气壮的看向我,而我已经没了跟他生气的力气。

  他说你孟连长原来做得好上士做不好连长,他说等到了驻地找不到医生治你的腿就把我的腿给你接上。

  我的官衔被他一撸到底,又坐飞机一样直升了上去。各个称谓在他嘴里好像小孩子的玩具抛来抛去,一会扔给我这个一会从我手里抢走那个。感谢迷龙,一直在我身边扶着我,好让我痛的快没知觉的腿还能站在地上。但我也说不准究竟是谁扶着谁,他看这个团长的眼神好像如果没有我拽着他就会直冲上去给他来个大眼灯一样。

  团长不看迷龙,实际上我觉得他好像是故意这么做的,对迷龙这种一点就着的人你能最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理他。不点他的引线就不会着,更别说还有我在制着他。虽然迷龙只要想,稍稍一抬手就能把我掀出去,但这位团长看起来毫不在意。

  自称为我们团长的龙文章总是能简简单单就惹起众怒,但他又能很快的让你把愤怒放下,取而代之的是没来由的茫然与对死去同胞的敬畏。他对死人下跪,我总觉得他对死人要比对活人好得多。他教会我们留着死人的衣服,不管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的,并且他总有理由让你信服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对我们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当时我自认为懂了这句文邹邹的屁话,但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真正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龙文章把我们一群臭肉泡进充斥着未知液体的黑色大桶里,我忍不住要去想这是石油还是沥青,那股焦臭味让我最终否定了这些猜测。我猜不出来索性也不再去想,闭着眼睛捏着鼻子只是钻进去,把自己泡个浸透再钻出来。

  

  九.死啦死啦

  

  逃亡,我认为的逃亡与龙文章认为的回家。我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死啦死啦。迷龙很给面子,听我新取的名字后便叫嚣着要整死他。

  我现在变成了死啦死啦的翻译官,传令官。我不知道的是以后我还会身兼数职,多到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算个什么官。

  三米之内成了他最爱喊也是我最不爱听的一句话。我的好腿经过这么久已经不那么痛了,我的瘸腿却仍然稳定发挥着疼痛,我这时倒恨不得它干脆没有知觉算了。但我又实在不想在他面前失态,尤其是在兽医说我的腿是光荣负伤之后,那让我觉得没脸见人。孟烦了也许已经没了尊严和人性,但我那城墙厚的脸皮在此时竟莫名的薄了起来。

  我们跟随着他,这种时候跟着阿译或者死啦死啦对我们来说没有区别,我们只是一群没有头领的羊,一旦有一个领头的站出来那我们就会跟住他。

  但我总归是有点脑子,我看出他带我们走的路不对。我和他争吵,却被他三言两语的打岔演变为可笑的斗嘴。

  兽医说过我的牙是空心的,里面淬满了毒液。所以我又一次行使了我毒蛇的作用忽悠着众人来了一次暴动。

  迷龙永远是最给面子的人,他首当其冲,其它人则从四面八方去偷袭刚探查回来的死啦死啦。而我宁可拖瘸腿也不要拖后腿,落在大后方被兽医扶着慢慢追。

  浑身漆黑的人们在丛林里连滚带爬的穿梭,他们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因为怕被日本人发现。而死啦死啦这个人精什么都脱了就是没脱他的靴子,所以他现在专门往难走的地方跑,后面追赶的人就只能龇牙咧嘴的把痛呼憋回嘴里。这就像一团笑话,或者说这场暴动被死啦死啦变成了一团笑话。

  迷龙在前面小声吼着人哪去了,我在后面同样用小声喊回去,让他们包抄不要都从一个方向追。与此同时我身边的灌木丛一动,一个漆黑的人影扑过来把我从兽医的搀扶下扑倒在地还滚了好几圈滚下了坡。

  是死啦死啦,不知他什么时候悄悄绕到了后面。

  他死死压制住我,同样漆黑的脸庞凑在我耳边说我就知道是你个孟烦啦在搞鬼,温热的气息扑在我脸上让我很想揍他。但我当然揍不了他,我甚至都没法把他从身上掀下去,我就算四肢一齐张牙舞爪都没法掰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喊兽医帮忙,这个老头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直挠头,最后竟然干脆直接坐下了,嘴里还嘟囔着哎呀我奏说你这个娃娃不该这么做的啦。

  我气结,索性也不去看那个让我糟心的老头。我张嘴想喊迷龙,可死啦死啦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一样没等我出声就紧紧捂住我的嘴。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两条腿拼命的踢打他,但我从他带着笑的脸上看出这对他来说仅仅算是挠痒痒一般,这让我更愤怒了。

  迷龙,永远可靠的迷龙!当他出现在我目光里时我简直想为他鼓掌,如果我的两只手没被死啦死啦制住的话。

  可迷龙的眼神没有看我们,他甚至还对我们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死啦死啦也放开

了我,他们一起凑到前面的坡前看着什么。

  我坐起来揉着我的手腕,我看不到但我猜它一定已经青了。死啦死啦头也不回的向我招手,我忿忿但又不得不过去,然后我看到了让他们两人同时安静的画面,现在是我们三人了。

  李乌拉这个人在收容站从没有存在感,哪怕在一群人渣里他也是最为边角的那块渣滓。他不与人交流打屁也不拉帮结伙,就算是我也深知在那地方没有同伴的危险。我们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迷龙的出气筒,作为收容站里唯二的两个东北佬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当然也没人敢问,我们只知道迷龙对李乌拉从来都是非打即骂,但他又永远会在李乌拉饿的快死时给他一口饭吃。

  我们想过他也许有一天会被迷龙打死,又也许在某一天迷龙厌倦了这份庇护时饿死,但我们从没想过会看见这样的李乌拉——他躺倒在水边,身上已经有数个弹孔却都不是致命伤。而不远处还有几个日本人嘻嘻哈哈的在往他身上打着子弹,每当有一发子弹打在他身上他就会弹一下,那是濒死之人的生理反应。

  不辣他们不知什么时候都围了过来,我们一起缩在一个土坡后看着一个也许不能称之为同伴的人在等死。

  最先冲出去的是迷龙,当然会是他。他追死啦死啦时像一头笨重的大猩猩,而现在他像一头能击碎一切的犀牛。第二个是死啦死啦,第三个是不辣,然后是蛇屁股,最后是所有人。有人带领的我们像一只箭,冲出去,射出去,杀死所有阻挡在前面的敌人。

  这一小波倒霉的日军大概完全没想到会杀出我们这样的一群东西来,他们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就死了好几个。剩余的日军惊恐的喊着我们听不懂的话语,我纳闷的发现他们连回击的举动都没有,只是逃命,就像刚掉在这时的我们一样。如果我听的懂他们的话我大概会明白,多亏死啦死啦的黑桶,他们把我们当成了山里的精怪。而人怎么能打的过精怪呢?

  我们没放过他们哪怕一个人,就像狼群闯入了绵羊一样将所有羊杀死,他们就在对异国山魑的恐惧中死去了。

  我看见迷龙小心的,用我从没见过的轻柔动作扶起李乌拉的头,替他拭去脸上的水珠。兽医过去看了一眼就回来了,没救啦,血都流光了,人活不下去啦。迷龙就像没听见,仍旧耐心的李乌拉小声说着什么,我们全都默契的没有凑过去,而是分散在四周拾取鬼子掉落的物资。

  我想,从此东北佬迷龙只剩他自己了。

  林间雾气中有人影闪烁,我们以为是新来的敌人,抄起刚刚得到的家伙对准散落的黑影。

  但事情就是这么戏剧化,那些黑影是要麻他们。他的运气要比他把兄弟好得多。不但平安降落在机场有了衣服和食物,甚至还有了编制。久别重逢的两人抱在一起摔打着,那是他们表示快乐独有的方式。

  迷龙一直背着李乌拉走在队伍末尾,事实上他在我们开拔十分钟后就死去了。临死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摸了摸背负他的人的脸,然后就没有生息了——他连句东北话都没能给迷龙留下。

  而我一直走在迷龙身边,就算是为了报答他一次次帮我的情罢。但我没有试图开口安慰他,我知道现在没人爱听这些。

  死啦死啦又在前面喊,三米之内!这次他有了更多人充实他的队伍,这也意味着我要走更远的路穿过更多的人群才能挤到他身边,所以我低下头当做没听见。

  但我倒不知他这么需要我这个瘸子,我看见他穿过人群挤了过来。

  传令兵,你耳朵聋啦?喊你三米之内没听见吗?他倒着走在我们前面冲我喊,但他也没等我回答他,转而冲着迷龙继续喊。你背个死人干啥玩意,有那功夫抗挺机枪好不好啊!

  我知道死啦死啦一直是个妖怪一样的人,但我不知道他会说的方言多的像地上的蚂蚁。他说的东北话要比我装出来的正宗的多,哪怕是我这样不会说的人都能听得出来,迷龙就更不用说了,表现就是他终于有了点活气,抬头看了死啦死啦一眼。

  你个山炮还瞅,该干啥干啥去知不知道?抗个死人腻乎啥在这?抗机枪,杀人懂不懂?

  我惊讶的看着迷龙默默走到树底放下了李乌拉,他这次没叫嚣着要整死死啦死啦。迷龙的眼神里不是愤怒,而是茫然,但紧接着他就不再茫然了,他回头从要麻手里拽来了那挺机枪。

  

  我很快就没法分心去看迷龙,因为死啦死啦把我拽走了,他似乎发现对我来说直接行动比言语要快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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